段延禧並不知自己逃過一劫，每天舒舒服服地躺在牛車上，只偶爾指點一下路，告訴太監該往哪裏走。

閑著沒事幹的時候，他還特意觀察了一下那個不摘帽子的太監。

對方以前應該挺高，現在每天佝僂著腰，身高都與旁人差不多，露出來的手背和脖子上的確有燒傷的痕跡。

眼下要用太監們，不是與他們反目的好時候。

段延禧把心底那點最後的困惑壓下，似乎什麽都不擔心。

如此走了幾天，太監忍不住問：“皇上，咱們到底要去哪兒？您不妨直接告訴我們，這樣往左走往右走，可是慢的很啊。”

他的問題讓段延禧很為難。

他不是不想 告訴他們，而是自己根本沒有想好要去哪裏。

中原大亂，西齊大亂，哪裏都不是安生的地方。南疆倒是挺安全，可以他和段扶風的恩怨跑過去，比送死好不了多少，對方不會放過他的。

現在最重要的，是先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躲過這陣風頭，然後才能找機會重整旗鼓。

安全之地……

段延禧仔細在記憶中搜索這樣的地方，一找還真被他找到了，問太監：

“你們可知不動峰？”

太監只會伺候人，沒念過多少書，除了宮裏的事以外，其他一概不知，搖頭。

段延禧耐著性子給他們解釋。

“此乃中原境內的一座山峰，瀕臨南疆，處在一片極偏僻的群山之中，常年人跡罕至。山峰上有一個寒山寺，據說乃仙人所建，仙人經常在不動峰周圍走動，懸壺濟世，拯救迷途之人。”

太監完後驚嘆：“世間居然還有如此寶地？皇上您乃九五之尊，倘若去了不動峰，定然能受到仙人庇護。”

段延禧對他的吹捧非常受用，做出決定道：“我們現在便起身去不動峰。”

太監應聲，拿起馬鞭，在他的指揮下，改道去往不動峰。

若蘭坐在牛車的角落裏，抱著小皇子一言不發。

不動峰……這個名字她應該是沒聽過，可是一聽就有種不妙的預感，仿佛去了就會發生什麽似的。

但她不妙歸不妙，沒有開口阻攔。一是段延禧如今已經不可能聽她的話，說了也白說。二是在這種情況下，說多錯多，搞不好還會引來段延禧的懷疑，讓太監們教訓她。

他們動身的地方，距離不動峰足有上百裏路，牛車速度緩慢，全天候不停地趕路也得走上一個月。

幸好沿途都沒有碰上追兵，他們走得還算安全。而且太監們每路過一個城鎮都會進去補充幹糧和其他必用物品，一路上過得還算舒服。

他們也買了一些現成的傷藥，段延禧的腿在路上一天天的好轉起來。

腿好了，心情卻沒有好半分，他看著沿途的百姓安居樂業、自給自足，絲毫沒有戰亂之後民不聊生的慘狀。

這些州都是東齊攻打下來的，中原百姓們在他們的統治下過得那麽好，能說明什麽？

說明他們全都投敵叛國，無視王朝覆滅的恥辱，給東齊野人當奴隸。

他每日所見的中原百姓，都是叛徒！

段延禧恨不得往城池裏點一把火，把叛徒們都燒死。可他要是還想卷土重來，那就必須得依靠百姓的力量才能做到。

他身為皇帝，居然要和叛徒們為伍，想想都是恥辱……

段延禧日漸變得沈默，希望能夠早日抵達不動峰，省得再看這些讓他糟心的人。

當他沈浸在自己的幻象中時，一雙銳利的眼睛隱藏在鬥篷陰影下盯著他，散發著森森的寒意，猶如黑夜中危險的狼眼。

一天夜裏，眾人在一片平坦的山坡上露宿。

身邊是樹林，山坡底下有個小村莊，太監傍晚時去村莊裏問百姓買了點米面菜肉，順便從他們嘴裏打聽到，附近山上基本沒有大型野獸出沒，安全得很。

太監們在營地裏生火做飯，因為前一天剛下過大雨，泥巴與樹木都非常潮濕，點燃後冒出一陣陣濃煙，熏得人睜不開眼睛。

若蘭早抱著孩子跑遠了，段延禧擔心她趁機逃跑，杵著拐杖走過去，兇神惡煞地說：

“你要是敢耍什麽心眼，我絕對先讓人殺了你。”

若蘭翻了個白眼道：“你現在除了這種話，還會說什麽？”

段延禧冷聲道：“你別急著翻臉，將來我把中原奪回來了，你還得討好我。”

若蘭忍不住嗤笑：“喲，事到如今還說大話呢？別說奪回中原了，就說你當初讓我懷孕的時候，說只要生下龍子就讓我當皇後，如今龍子生下來了，皇後呢？”

段延禧盯著她的臉，越看越覺得她長得醜陋，鼻子眼睛哪兒哪兒都讓人不舒服，完全沒有剛認識時那股嬌媚勁兒。

女人都是這樣吧，一生孩子就變成醜婦，嘮叨個沒完嫌棄個沒完……幸好他從來不會對哪個女人動真心，否則要是愛上她們了後再見到這副真面目，非得自戳雙目不可。

段延禧不再看若蘭，垂眼看著小皇子。

他出生這麽久，他還是第一次好好打量他。

長時間在外趕路，小皇子白嫩的臉蛋曬黑了許多，肉乎乎的手腳也明顯瘦下去一圈。

他正在若蘭懷中吃奶，嘴裏叼著若蘭的茱萸，兩只黑溜溜的眼睛看著段延禧，好似根本不認識他。

段延禧伸手想要摸摸他，誰知他咧開沒牙的大嘴就哭了起來，哭聲驚動在做飯的太監，紛紛起身往這邊看。

段延禧惱羞成怒，訓斥若蘭：“瞧你帶的人。”

若蘭面無表情地把衣服放下來，淡漠道：“他什麽也不懂，只是怕陌生人而已。你從來都不肯抱他，現在一摸就哭，倒怪起我來了？”

段延禧被她說得啞口無言，忿忿一揮袖子。

“要是他長大後還這樣，我饒不了你。”

長大……呵呵，他以為她會給他看見孩子長大的機會麽？

若蘭眼底掠過一道陰冷的光，低下頭去看兒子，躲過段延禧投來的視線。

段延禧見她根本沒興趣搭理自己，氣呼呼地回到營地。

他想要權力，沒有權力誰都敢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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